——专访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甘而可先生
中国,是漆器发源地,漆器种类十分丰富。所谓“漆器”,指的是用漆涂在各种器物的表面上所制成的日常器具及工艺品、美术品等。在中国,人们从新石器时代起就认识了漆的性能并用以制器。历经商周直至明清,中国的漆器工艺不断发展,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中国的炝金、描金等工艺品,对日本等地都有深远影响。漆器是中国古代在化学工艺及工艺美术方面的重要发明。
甘而可,安徽黄山人,漆艺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徽州漆器髹饰技艺代表性传承人。
身着白衫黑裤的甘而可先生面露微笑,目光柔和而不失坚定,说起话来也十分的温柔,先生说:“我没什么特别之处,我就是一个想一心一意把漆器做到最好的普通人。”
甘而可先生1955年出生于安徽省黄山市的一个普通家庭,初中毕业后开始学习木工,同时还对绘画、雕刻有着浓厚的兴趣。“多亏了当时的木工经历啊,为我后来的雕刻、设计等打好了基础。”说起最初的木工经历,甘而可先生感叹道。
24岁的时候他到了安徽屯溪漆器工艺厂,跟着厂里的老艺人学雕刻。由于他天资聪颖,有着不错的悟性和美术、木工功底,在雕刻艺术方面也取得了不小的进步。“那时候就是天天练,手艺活嘛,不练不行,不练的话手上没感觉。一次不行我就来十次,总归是要练到自己满意为止。”甘而可先生回忆道。
1985年,甘而可又被调往屯溪工艺美术所,在这里他开始接触脱胎漆器。普通的漆器是以木、皮革、金属等制成胎,外面再髹饰生漆而成;脱胎漆器则是用泥土、石膏等制胎,髹饰生漆后再把胎体去除,因此脱胎漆器的难度更大,工艺更复杂。
“漆器发源于中国,中国应该有好的漆器。”有感于中国犀皮漆技艺曾经的辉煌和如今的失传,甘而可先生默默发愿要恢复传统,做最好的漆器。“最好”两个字是他的信念。
他说:“现在一提到漆器,大多数人都会想到日本,当面对邻国漆器,对我们的超越,我们的曾经自豪哪儿去了,真的是会让人无语了,技不如人呐。漆器艺人心中的那份酸痛我能深深体会到羞愧、羞辱、无奈,像刀一样,刺痛着我的心。要找到那份本应属于我们的那份自尊心和自豪感,唯一的办法就是奋起直追、从我做起、沉下心来,排除外界一切干扰,潜心创作,踏踏实实从头做起,争取做出最好的漆器。我希望有朝一日,大家提到漆器的时候,能首先想到中国,这就要我们一代一代人像日本的工艺师一样去做这件事情,要有匠心。我要做就要做最好的漆器。”有了这个信念的他关掉了原本收入还不错的古董店,转身投入犀皮漆的研究与制作,对于这项并不能带来过多收入甚至还要赔上更多时间、金钱和精力的事业,甘而可先生却做的甘之如饴。
“犀皮漆技艺制作包括割漆、榨漆、制模、调漆灰、刷漆、批灰、裱布(不断重复以上三步)、脱模、胎骨反复批灰和打磨、髹涂、打埝、髹色漆、贴金、髹色漆、打磨这些步骤,每一步都不能偷工减料,只要有一步偷工减料,到最后都不能呈现出一个完美的作品。”甘而可老师介绍道。
犀皮漆的制作过程繁复且耗时,需要一年到两年的制作时间,首先要制作胎骨,胎骨做好以后要裱上夏步,再刷上生漆和古瓦灰制成的漆灰,层层裱布,层层披灰,每当披灰一次后,就要把胎体放入温暖湿润的阴房,等它阴干后再重复进行这道工序,时间长达数月。待漆层积累到一定厚度后需要脱模,胎骨再经打埝、贴金、反复刷漆,少则十几遍,多则数十上百遍,再经打磨、抛光等诸多工序,才能得到一件造型精美的犀皮漆器。其制作过程之长、工序之繁、技艺之精令人惊叹。“真正的好东西能够经受得住几百年、上千年的考验,在几百年后它还是完好如初,还是美,还是能够感动人。我要做的就是这样东西。”
说来容易,可做来很难,要想做好漆器并非易事,什么叫好?怎样做才好,好的标准在哪里,当时都没有参照。甘而可先生在历史信息残缺的情况下独自开始摸索,他恪守天然大漆制作的古法原则,依靠自己的木工和漆艺功底,全身心投入到恢复犀皮漆制作工艺之中。2003年,历经无数次的失败,甘而可终于成功恢复久已失传的犀皮漆工艺。他要求自己“以最精工”制作每一件作品,所有线条必须曲直规矩、方圆有度,合口处一定要严丝合缝、不差毫厘,漆面抛光要达到镜面效果、流光溢彩,整件作品完美无瑕、内外如一。凭借自己对完美漆器的执着追求,甘而可先生用一件件漆器作品,将徽州犀皮漆技艺推向了新的高度。
在摸索漆艺的道路上,甘而可老师不断挑战着自己,恢复古法后,他不断创新技法,在犀皮漆中首次加入了金、银等贵金属和一些古法中从来没有使用过的矿物颜料,使犀皮漆颜色更为绚丽。“其实我为什么要把金箔加在里面呢?我看到过去的漆基本都是红黄黑绿,我就想着能不能那个金来替代石黄,石黄我也是同时在用的,但是我在特殊时候用金,它那个线条就更加的有了灵动性和层次性,也算是我的一个独门绝技。”同时,甘而可老师还恢复了珍贵的漆砂砚的制作工艺,创新了鹿角砂的制作手法。
犀皮漆制作的最后步骤是要在漆面进行抛光或推光的处理,甘而可老师坚持用手代替工具进行最后的抛光,他说:“唯有手掌的肌肤于经验,能感应漆面推光的温度于频率,方能形成细腻晶莹的表面质感。”他追求的这种光亮感在之前的漆器中从未有过。人磨漆,漆磨人。正是这一道又一道精益求精的工艺磨练着人的意志,也升华着人的境界。而反过来,人又以自己的智慧,让天然的造化升华为动人心魄的艺术品。其实这就是一位艺术家和他手中的工艺或者这件器物之间的一种奇妙的关系,似乎是人把自己的创造力赋予了一件器物,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又何尝不是这个器物对于我们的性情、对于我们心境的一种打磨呢?
在聊到自己最满意的作品时,甘而可老师说道:“近两年我做了一件让我感到自己非常的满意的作品。它叫红金斑犀皮漆六方瓶,造型选自清雍正宫廷陈设器‘六方大瓶’,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高大、尊贵、稳重,由上而下划作六方,代表着东西南北天地六方平安,园中带方,以线带面,庄严而又厚重。我把它的它的犀皮漆肌理有常见的活泼流动变为以圆圈状肌理为主,层次就更加的细腻厚实,最让我满意的是它的犀皮漆肌理最厚处可呈现出八十多道漆层,这在犀皮漆的历史上具有一定的超越性。”甘而可老师介绍道。
“漆器可谓是每个朝代都有它的特色,我们的先人们创造了无数的精美的漆器,也发明了很多漆器的技法,这种东西需要传承,是需要作为后人的我们把它发扬光大的。应该让别人说,中国有漆器,中国有好漆器,漆器是中国的!”了解的越多,越体会到甘而可先生用心。
2011年,甘而可先生的犀皮漆作品被北京故宫博物院永久收藏。
不仅仅在制作漆器方面,生活中的甘而可先生一样执着,但他却很少发脾气,他举止温和,性子给人颇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用他自己的话说,在打磨漆器的同时,也把自己的心性给打磨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自己选择漆器制作这条路只能一直走下去,无怨无悔,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义无反顾,勇往直前。要想收获,必先付出,我知道自己要什么,目标很明确,就是做出最好的漆器。只有做出真正的世界一流的好作品,自己心中才有底气,徽州漆器才有底气,当中国有一大批漆艺家能做出真正世界一流的漆器好作品的时候,中国才有底气。”为什么我们现在技术进步了,却做不出来祖先的那些东西了?很多时候我们并没有把心沉下来,只是想着事物背后的经济利益,匠心是细心,是执著心,更是锲而不舍的恒心。甘而可先生正是用自己的虚心、恒心、细心,才做出了好的漆器,他在用自己的行动向大家表明中国有好漆器,他在用行动帮我们重新找到中国漆器大国的那份自豪和骄傲。
记者:宫若愚